且听刀说话
时间:2022-04-24 来源: 作者:华纳艺术网  点击次数:
原来,刀子会说话。不仅会说话,而且被不同的人捧着,会有不同的看法。拿在家庭主妇手里讲的是生活的琐碎,拿在医生手里讲的是病人的痛苦,拿在版画家赵延年先生手里讲的是生活的深刻。
《敢拿刀说话》是赵先生对中国版画最重要的贡献,在版画史上几千年的困惑和彷徨。木刻版画离不开刀,但很多版画家把手中的刀当成了画图、挖形的工具,把刀的刻本当成了画的附庸。他们很少听刀说什么,所以中国版画史的很大一部分可以算是中国印刷史的补遗。如果你听赵先生的刀在说什么,你会有不同的想法。
从传统版画到新兴木刻
传统版画也叫复制版画,刀只能模仿笔的语气和口音。用刀子描摹和挖掘形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代。可以说,自从有了自己的形状,就有了各种描述形状的工具。版画的不幸在于以此为荣,尤其是被命名为复制之后,刀本身的表现力以及这种表现力所承载的自身价值就更无从谈起了。目的制约手段,导致超越过程,这反映了人们对视觉表达的最初的、肤浅的认识,也是人类对自身认识的历史局限性造成的。材料和工具的物理客观属性得到充分发挥,但其形而上的主观精神受到压制。
在以线刻为主的复制版画中,刀虽比不上笔的轻巧灵动,却能因为能工巧匠的努力与真诚而混淆,隐藏着缩声缩舌的尴尬。同时,无论是佛经的插图,还是诗词的插图,都经过人为的解读,形成绘画、雕版、印刷等不同的工艺流程。画家本人往往是国画线描专家,无需担心雕版印刷。刀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受到限制,只能孜孜不倦地模仿毛笔的轮廓,将许多线描的画法“理论化”到极致,完全忽略了毛笔的灵活与切肉刀的钢劲相对的个性特点。这种对身体特征甚至身体精神视而不见的历史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印刷术有了更新的发展,版画的复制命运就草草结束了。刀笔的模仿说到底只是一种伎俩,或许能安慰一时的猎奇心理,但不能蒙蔽表现的本质。表达的本质意义必然是画家的人性与材料的物性相互依存、相互作用,表里和谐,从而趋向于中国古代哲学所谓道器合一、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这也是对人与物、性与理、虚与实、弱与强等主客观矛盾是万物发展动力的积极肯定。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新木刻运动以洋石攻国粹之玉,使中国版画从复制的坟墓中爬了出来,成为当时最前卫的艺术表现形式。无论是语言的专业化,还是技法的丰富化,更重要的是对目的性的追求是传统版画理念所无法企及的。“马上就做”的仓促和“向枪扔匕首”的方向,未能给新的版画理念留下必要的实践空间。仅以年轻人的热情挥刀上阵的版画作品,将立体的造型理念和棱角分明的排刀表现语言作为新的画面元素,借鉴海外版画语言是那种特定历史条件下的自然选择。刀作用于木头的物理价值,这种超越形式和技巧的价值,并没有得到重视。直到五六十年代,版画史终于等来了赵延年的出现,
画家的人性和材料的物理属性就像一对告诉法官,谁也离不开谁。相互理解要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人与自然的矛盾要深刻而深刻。60年代初,赵延年先生的代表作《鲁迅画像》问世,无疑在中国版画的发展中具有特殊的意义。鲁迅形象在中国现代艺术中一直是一座丰富的表现之矿,无论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挖掘出来,都会有不错的收益。除了人格魅力和形象生动,不同的表现材料会为以上两点产生不同的风格特征。鲁迅先生所刻的赵树理的剑已经被公认为是最厉害的了,原因就是让剑说话。《刀》犀利流畅的语言由表及里地刻画了鲁迅先生的性格和精神。形与神,物与心被赵先生的刀探索,形皆得势。以黑与白,现实与空虚,画面的语言特征响亮而明亮,对应的刀痕与刀法令人震撼。在这件作品中,赵先生只在不同角度、不同口径的刻刀中选择平刀,而平刀的桀骜不驯、催人奋进就在于他的个性和气质。与圆刀的凌厉意外,角刀的犀利机智,斜刀的内敛随和不同,赵先生手中的平刀,在对着鲁迅这样一个个性极强的对象时,总是不刺耳,而在不动声色时,却时刻准备着隐其志而深远。它们的侧边是坚固的。
木刻版画由于其语言的主导性,往往色调突兀,语义潜势不易体现。但赵先生的刀是很讲究虚实辩证关系的。刀实时,亮而有力,有骨有肉,刀劲如崩。刀空时隐,意在隐,刀声余音隐,有形。正是这种关注,让赵老师的刀不仅说得开心,也让观者听得清楚。刀的个性气质与形象的个性气质相连,画家的个性气质与作品的个性气质完美契合,会对观者产生冲击和震撼。
赵先生的刀之所以具有动人的力量,与画家对“形”的独特理解是分不开的。他知道形状为神而存在,形状因神的消灭而感谢的道理。赵先生的“形”超出了常见的解剖结构,他追求的是模仿心脏的形状。他在取现实表象的同时,更注重理想的内在形态。如此有天赋和身体素质。
为妙,结果其实功在密附。赵先生的刀所“说”过的众多形象,不论是贤达哲人,还是村夫小民,都有着赵氏用刀的味道。鲁迅的不阿、张闻天的旷达、祥林嫂的凄楚、阿Q的乖张,依画家更深刻的思考使形象也更深刻饱满,这就看出赵先生超越“敢”说,将“能”说变为“会”说。许多只把刀当成描形挖形的工具的版画家借匹夫之勇兼无知无畏放刀直干以为敢说,另一些人依仗素描的功底,极尽写实的能力以为能说,这都尚属迍邅于事义。赵先生的会说深谙“神之于形譬如利之于刀,形之于神则刀之于利”的辩证之道,融自身个性之利入情感表达之刀,将对象的品性精神作为自己的形象化身,如此去理解在形与神之中尚藏有人与我,物与人之中还有理与情,因而赵先生之刀听似说人,实际是在剖解自己,也只有明白了自己方才能把握世界,才几可穷尽事理,这才是赵先生用刀超凡脱俗之关键。
创造智慧 寻找共性
赵先生的作品刻制完成后必得亲手去印,与许多只把印制当成流水工序的版画不同,赵先生的印制也属于创造过程之中。油墨的厚薄、施压的轻重、磨拓的缓急,都与刀的语言有着起承转合的意义。刀的话只有纸听明白了才能让观者理解,因而除了让刀说清楚,还得让纸听明白,刀如果虚实相间,纸则要软硬俱备,刀如果着意寻春,纸则要香在无寻,如果不是亲炙亲为,刀的个性魅力就会大打折扣。
作为人师的赵先生,并不为程式化的教学所囿,而是以艺术的灵性不断整理治学的严谨,在自己的创作过程中肯定与否定互动、共性与个性互动,并以此推进画面表现的可阅读性。版画从印刷中来,却终将反印刷而去,这是版画自身的艺术价值所决定的,无论它与印刷有着怎样的情感,它都躲不过自力更生的一课。印刷的“错误”在激活版画的艺术灵感之前,只有负面的价值,而在孕育出版画这一直系血脉之后,印刷才功德无量,才既传播了文明,也创造了智慧。
不同画种的物性价值在于不同材质的表现特征,无论是油彩之于画布,水墨之于画纸,人都要借助表现的工具,而工具的品质一旦与画家的品质、材质的品质融合为表现的品质,形成表现的共性语音,便可达到中国古代文论中所说的达名,类名与私名的和谐。达名者,指具有普遍性的材质,类名者,指具有特殊性的工具,私名者,指具有个体性的画家,如此博而能一,博取众长为一己。
但真正能认识到这“一己”则首先有赖画家的人性品质,这是人与自然和谐与否的关键所在,人性品质的高下,决定了作为媒介的物性品质的高下。许多画家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或是把宝押在题材上,以为借助历史或当下之力,便可坐收艺术之功,或是以为技法决定一切,以时间之铁杵去磨就个别之一针。
在赵先生的创作生涯中,这两者的互依互动是如此的默契,就像他与刀、刀与木、木与纸之间的默契,当刀游走于木屑之间,当纸承受了刀的所有,几乎能感受到人在世间的前行与艺术对生活的接纳,这便是一种境界了。许多初习者以赵先生的作品为范本,许多版画家以赵先生的用刀为楷模,不论黑白的画面语境,还是刻刀的表现语言,但总是非草即肉,早没了先生用刀的骨头,倒像学话的鹦鹉。草刀、肉刀、骨头刀表面看是功力的深浅,实际是人生的阅历,正所谓狐腋非一皮能温,鸡蹠必数千而饱,如果每个人的人生是无法换位体验的,那么,且听赵先生的刀是如何说话的。
(作者系中国美协版画艺委会副主任、中国国家画院版画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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