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神韵在诗意——追忆苏天赐先生
时间:2022-04-15 来源: 作者:华纳艺术网  点击次数:
苏天赐(1922-2006)是20世纪中国杰出的油画家和著名的美术教育家。他的油画堪称中国现当代中西艺术融合的成功探索。在我的艺术生涯中,我有幸认识了苏先生。每次想起苏老师,都有一种师友之情。
苏先生以静物画和山水画探索“西方的缤纷和东方的空灵”。他创造了一种充满诗意、荡漾文艺情怀、境界崇高、韵味悠长的“中国气象”油画,是一种乐观壮美的文化生活意象。在苏先生生命的最后十年,他隐居在郊外,在柳树、燕子和盛开的山花之间找到了八大山人、徐文长、康纳和莫奈之间的对话。他的作品倾向于简洁、意象甚至抽象。他所揭示的是严谨、审慎、自然的舒朗的形式表达,更接近纯粹的精神和纯粹的形式。他得到了艺术形式与艺术灵魂的呼应,从他眼中的诗意场景到精神意象,再到精神与形式的同化,超越了想象与自我,达到了转换场景。作为一代艺术大师,苏天赐先生抵制外界干扰,直取自己灵魂的艺术真实。他融汇东西、古今的艺术理解,个人情怀与东方神韵、人情交融的艺术灵性,在今天极具学术研究价值。
我19岁开始接触苏先生的画,被他画中的江南水乡意境迷住了。后来我很欣赏他的肖像《诗的沉醉》,也为之倾倒。然而我只对它感兴趣,却无法接近苏老师。2002年,南京博物院的庄田明先生给我寄来一篇文章,说是苏天赐先生为我写的。我很惊讶,因为我一直以为苏先生不认识我,我不敢奢望他会写文章。文章的标题是《偶见吴为山速写有感》,因为苏老师在朋友那里看到我十多岁的素描时,很感动。我在文中评论了我的雕塑与素描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评论表达了自己的艺术理想,对民族文化中闪耀的智慧之光的深情溢于言表。文中说:“对形式的掌握越来越以实物为依据,文笔越来越有分寸、流畅、灵动……”可见苏先生对“技巧”的要求。文章还谈到了他对雕塑的理解。他认为有中国艺术传统的洪流。“一旦这些用泥土制成的娃娃出现在世界著名博物馆的橱窗里,它们动人的魅力仍然属于它们自己。他们从容大方地出现在人们面前,带着一种古老的、世俗的、超人的微笑。睿智,机敏,开朗,宽容。这是老庄、孔子、李白、杜甫出现过的土地上孕育出来的一种特殊的人文气质。这是中国的灵魂,被艺术家的手指嵌在细泥里。一代艺术家消失,下一代繁衍。“这篇文章被他选入《苏天赐》中国油画十大系列。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苏先生的这番话可以说是鼓励;对于一个从未有过世俗接触的人来说,苏先生的评论,荡涤了庸俗的尘埃,展现了一个文化艺术前辈的精神高度和仁者风范。这种文化的自觉和自信,正是苏先生艺术的张力和魅力所在。
英国皇家肖像雕塑协会主席安东尼不仅是古典雕塑家,还是画家和人文学者。我把他介绍给了苏老师,我觉得他能读懂他的艺术,他在苏老师家里看到那些画,就兴奋起来,说起了19世纪的法国乡村山水画和20世纪初的视觉革命。显然,在苏先生的作品中,他找到了巴比松画派的田园温情,印象派的光色飘舞缤纷,表现主义的主观情感。难得的是,石涛的“一画论”和齐白石的写意在他的谈吐中被多次使用,以说明苏先生绘画的质朴和意趣。他认为苏先生以意象表现自然的意象,表达了中国的文化意象,通过锤炼绘画语言达到了人生境界。安东尼花了很多时间在石雕的刀痕中寻找米开朗基罗的性格特征。他的方法充满逻辑和推理,令人信服。他对苏先生艺术的理解是直观的,感性的,印象深刻的。他从苏先生的笔下找到了中国画的朴质精神,用他所熟知的中国审美传统和绘画风格来分析苏先生,一针见血。在这位西方专家眼里,苏先生显然是超越的。苏先生和安东尼谈得很投机,很快就互相画了素描。
2001年,熊秉明先生应邀访问南京大学。我问他想做什么。他说他想看看六朝石刻,高二适的书法,见见苏天赐先生。当然,苏先生很高兴。他告诉我,当他在巴黎举办展览时,熊秉明先生是第一个到达的。朱德群和赵无极都说“熊秉明很有眼光”。熊先生是一位艺术家、哲学家和评论家。他严谨犀利,鉴赏批判,显示了他融贯中西古今的文化修养和艺术素养。他哀叹苏先生在历史演变中的顺从与得失,赞美他明净、宁静、宽敞的人生境界。熊老师在南京大学演讲,苏老师到场聆听。两位80多岁的老人紧握双手,灿烂地笑着,放射出真诚的艺术光芒,映照着在场的每一位学生。熊先生回到巴黎后,给我写了一封信:“为苏天赐先生写的文章写了很久,写了很多废纸。不知道能不能用?请问苏先生。”我仔细看了熊老师的文章。显然,苏先生创作于1953年的肖像画《女社员》,以其泥土般的红脸和天空中的靛蓝,搅动了在国外漂泊了半个多世纪的游子们的心,让熊先生直接感受到了最真挚、最纯粹的艺术心灵。这也是苏先生的艺术让人感到,可亲可敬的原因。它不同于脱离心灵源头、忽视自然的形式探索。这里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因素,那就是1949年,当熊秉明等一批留学生在讨论是回国还是留在西方的问题时,他们所憧憬和想象的未来艺术一定是民族风格的,是负载历史的,是展望未来的。“五十年过去了,今天看到《女社员》,仿佛当年我隐约向往的艺术就是这种类型:写实、深刻、深入人心、充满未来。“不谎言,不矫情,不教条”的思想,符合熊先生那一代人的艺术理想。
我为许多画家塑过像,大多数根据照片。而苏先生的形象却是一尊由内到外充满了艺术感的“雕像”,我不好意思对着他写生,因为我知道苏先生的肖像画是绝妙的。从上世纪40年代的《林风眠》《黑衣女青年》,到上世纪50年代的《女社员》、上世纪60年代的《童年》、上世纪70年代的《苏北老农》、上世纪80年代的《文工团员》等等,每个年代的肖像都印上了时代审美的记痕,反映了生活基础与意识形态及艺术路线的关系。准确地说,看到苏先生画的肖像,就能读出时代。我喜欢他的《黑衣女青年》,她犹同从敦煌壁画中走出,温润、简括的几何形,印证了西方现代主义流入中国不久后便遇到了东方古代造物的智慧。那手的造型非佛,也非供养人,诗性的浪漫成就了形的象征意义。我也喜欢他为诗人臧云远所作的肖像,这张画对形神的刻画达到了微妙的极致。往往表现浪漫而少深沉,表现飘逸而缺厚重,刻画细微而乏主观表现,恰恰苏先生的这幅《诗的沉醉——臧云远像》将一切矛盾、一切冲突有机地融入了富有意境也极具表现力的氛围中。
一次苏老师告诉我说,他想画我。我说,苏老师,我早想塑您。我带着红泥来到了苏先生郊外的画室,这是一幢坐落于湖边柳岸的别墅。苏先生晚年的杨柳春燕、鸡冠花都出自于斯处的灵感。苏先生见我真的带着泥和翻模师傅来了,便立于雕塑架前当起了“模特”。我琢磨起来,这是一张多么富于深情的脸,被自然和人文共铸的肖像,仿佛海底露出的礁石,深邃而博大,隐隐中洋溢着不可扼制的才华与诗情。这种似曾相识而又深藏于心底的形象,正是我们的文化之父、文化之祖那里给我们留存的记忆。我手中的红泥流淌,滚动……而今,这尊像立于苏先生的墓上,与大理石共同构成了大地上的一座丰碑。
待我塑像完毕,苏先生将他自己那条沉着而鲜艳的红围巾给我围上,开始为我画像。我的脸黑里透红,黑色的大衣配上红围巾……这是苏先生所喜欢的,他喜欢红、黑,他美化了我,这是苏先生一贯的为人。他总是美人之美,这也是苏先生的艺术能容得下一个世界的原因所在。
苏天赐先生在近现代中国油画史中的地位及其文化价值会随着当今以及未来越来越强调的“中国精神”而愈显其艺术光亮,他的价值会被人们逐渐认识,并将对后世产生深刻而悠远的影响。
(作者系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国美术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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